走近藏医

 

李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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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日报的《世界周刊》是海外最大的中文报纸,周刊以封面故事连载关于藏医的报道。

 

世界日报-世界周刊

200466613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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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藏医

(上)

 

图文/李永明

 

提要:入藏难,难得到西藏,中国内地很多人把进藏看得比出国还难。其实,现在西藏正发展旅游业,对全世界开放,交通也算方便,从美国到西藏并不难。作者从西藏之行中深深感受到了高原的美丽、藏民的纯朴和藏医药的深奥,此文仅仅是对藏医药的粗浅介绍。

 

    

西藏高处世界屋脊,交通不畅,远离纷扰,其数千年来形成的独特的民族文化和宗教得以保留,成为当今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还没有受到现代工业文化大规模冲击的“一片净土”。生长在现代西方国家的人们,在受益于近代高速工业化的同时,也对工业化带来对传统文化的摧残感到遗憾,他们只能到博物馆里去献上一点对自己祖先文化的崇拜。所以,西藏对许多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近年来藏传佛教在西方广泛流行,许多电影中也将西藏描写的神秘莫测,据说,好莱坞的一些大腕影星也迷恋于佛教,达赖喇嘛在纽约中央公园的一次讲演竟吸引了数万人席地而坐。随着近年来补充替代医学在美国的快速发展,藏医药也逐渐开始为西方人所知,我因从事和研究中医药多年,经常参加补充替代医学科研项目的评估,自然对古老的藏医也颇有兴趣,所以这次遇到一个到西藏访问的机会,我欣然随团前往。

 

落地一万二千尺,雪白哈达见真情

 

    拉萨的空气稀薄,冬季含氧量只有海平面地区的60%多一些。由于气压低,水沸的温度不到90摄氏度。高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日”,紫外线照射十分强烈。尽管临行前我查阅过相关资料,但从美国纽约到中国北京,再经成都到拉萨,飞过一万二千英里路程,爬上了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原,不知不觉中面对时间差和高原反应的挑战时,才知道自己的准备远远不足。

同行有进藏经验的江博士,劝告我们服一种叫DIAMOX的药以预防高原反应,据说,此药可以碱化高原造成的血酸增加,减轻高原反应。多数同行团员服用了预防药,我因为好奇,决定当一回荷兰猪,做不服药的对照组,后来果然出现了一些胃肠不适反应,这是后话。

    在贡嘎机场下飞机后,第一个感觉是那里的天空非常的蓝,空气特别干燥。后来当地人告诉我们,拉萨全年的天气大多是晴空万里,既使在夏天雨季,也多是白日晴天,晚上下雨。十二月下旬拉萨天高气爽,午间暖洋洋的,比纽约温度要高,只是早晚温差大些。同行的一位广东籍博士,不知听了谁的劝告,特意为进藏买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直呼上当。

    机场候机厅里,一幅醒目的横幅引人注目,“战胜非典不算啥,有你有我也有他”,当地人告诉我,去年在各地肆意流行的非典型肺炎(SARS),造成谈“非”色变,拉萨也曾严阵以待。值得庆幸的是,西藏从未发现过非典病人,倒是当时盛传藏香可以预防非典,一时间“洛阳纸贵”,藏香价格涨了数倍,有人发了好财。

    出了机场大门,热情的主人首先给我们每个人献上了雪白的哈达,这是藏族人对客人的最高礼节,对我们这些多年生活在海外的人来讲,可真是受宠若惊。我记忆中在美国受到过的最高接待不过是应邀到外地作学术报告,见到一位受雇的出租汽车司机手举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小牌子在机场门口等我。另外,按照我童年时的记忆,哈达好像是藏族人民献给“亲人解放军”的,我等非亲非故,是否受之有愧?还好,来前曾临阵磨枪,读了点关于藏族风俗的资料,知道此时不能推让,急忙抵头敬受,并表谢意,我们还都兴奋地拍了照片。

 

    哈达像是一条长达两米多长的“围巾”,除了在宗教礼节中有时用兰色的哈达外,一般为白色。是藏族人民对客人和朋友表示欢迎、敬意、感谢的一种礼节。献哈达的人用双手将哈达高举过客人的头顶,挂在客人的脖子上,接受人则应该低下头接纳。在很多场合下都可以献哈达,比如,初次见面,分手离别,请客宴会。我还在藏族歌舞厅里见到,观众可以走上舞台向喜爱的歌手献上哈达,身挂的哈达越多表示歌手越受欢迎,也越值得骄傲,这种文明的礼仪比起热烈掌声,要文雅和优美许多。高级的哈达是用丝绸制成,而现在普通的哈达多为化纤材料制成。当然,哈达是否珍贵最重要的是何人馈赠,藏族朋友告诉我,他们除了珍藏少数珍贵哈达做纪念外,接到的哈达也可以转赠他人。这使我想起了美国一个著名电视连续剧中Shienfied中使用的一个词叫regifter,意思是转送礼物的人,汉语当中大概没有此词。可想而知,当我们一周后离开拉萨的时候,提包内已经装满了哈达,载满了藏族朋友的真情。我回美国后也做了一回regifter,将一些哈达转赠了朋友和同事。

 

纯朴的藏民,深奥的藏医

 

    藏族人纯朴、热情、实在,这从接待我们的西藏教育厅的任钦郎杰身上就可略见一斑。任钦先生在贡机场给我们献了哈达后马上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瓶水,向我们解释,这里的空气干燥,很容易脱水。把我们安排在拉萨市内的雄巴拉大酒店后,每人发了一张磁卡,并告诉我们如故果晚上出现呼吸困难,可插在房间内的氧气机里,吸些氧气。到拉萨后的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主人没有安排任何活动,特别告诉我们要在房间休息少活动,还嘱咐我们不要洗热水澡。

 

后来我们意识到,这一切细节对预防高原反应都十分重要,因为高原反应一般在20小时左右达到高潮,任何增加耗氧的活动都会加重反应。尽管如此小心翼翼,我这个没服预防药的“对照组”还是在入藏18小时后露了馅。我当时感到胃口不佳,恶心欲吐,后来我只服了一粒DIAMOX便全程无恙,磁卡虽没有用上,但知道有氧可吸,晚上睡觉安稳了许多。据说,初到西藏的高原缺氧反应绝大多数人都会有,只是程度不同,反应重的人要死要活,需要住院抢救。包括一些在内地呆久了的藏族人,返回西藏后也有一些高原反应。虽然冬季是氧气最稀薄的季节,但我们全团数人在西藏一周平安无事,实在要感谢东道主的精心安排。任钦先生全程陪同我们,把一切都安排的细致周到,最后送我们上飞机时他已经累得站不稳了。我们后来才知道任钦先生的老家在西藏的林芝,他还是西藏为数不多的留学过美国的“海归”派。

我们先后到了西藏教育厅、西藏大学、西藏医学院、农业科学院、西藏藏医学院等单位,见到许多藏族和在西藏工作了多年的汉族知识分子,都是那么纯朴和敬业。当地人由于常年饱受到高原日照,个个面色黑里透红。藏族人的另一个特点是将名誉和职务看的很轻,与世无争。我问西藏藏医院副院长来旺杰先生,你的名字四个字,我怎样称你为好,他告诉我:“我们很随便,你可以叫我来、旺杰、或来旺杰,院长院长的无所谓,我们藏族把职务看的很轻。”据说,藏族人之所以只有“名”没有“姓”而且死后要“天葬”的原因之一,就是认为天下是一家人,人体不过是一个躯壳,应该归回自然。

              

与纯朴的藏民性格想对应,西藏的藏医药却是深奥无比。藏医药在拉萨无处不在,从布达拉宫中的万卷经书和藏医医学院的朗朗读书声,到环绕大昭寺的八角街上药师佛的唐卡画像和摆摊的草药货郎,到处都有藏医藏药的影子。

据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发表的资料,藏医藏药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除了在西藏地区以外,在内蒙古、云南、四川、甘肃、青海等地区均有藏医药流行。早在公元前,藏族人民在与疾病抗争中,就开始了解到动物、植物、矿物有着治疗病痛的作用,有了用酥油止血,青梨酒糟治疗外伤的记载,认识到“有毒就有药” (《以论布嘎场》),这同中医的“以毒攻毒”同出一辙。公元7世纪,藏王松赞干布统一西藏高原,建立了强盛的吐蕃王朝。唐太宗把宗室女文成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公元641年文成公主入藏时,曾携带了大批医书和随行汉,其中有“治四百零四种病的医方百种,诊断法五种,医疗器械六种,医学论著四种”。为藏医学的理论奠定了基础,并对藏医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著名的藏医学家玉妥宁玛·云贡布原为赤松德赞的保健医生,他到西藏阿里、山南以及康定等地研究和总结民间藏医的经验和医术,同时他还到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以及内地的五台山等地研究各种医学。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编著成包括藏医最著名的古代医学《四部医典》等三十多部医学论著,从而使藏医有了较完整的理论体系。《四部医典》后来又经过许多医学家的注释和整理,又参考和吸收了内地传来的《月王药诊》的精华,加入了阴阳五行、五行生克等中医和外来医学的内容。15世纪以后,藏医开始形成南北两个学派,北方以强巴·南杰查桑为代表对北方高原地区风湿病症的治疗很有临床经验,而南方则以舒卡·年姆多吉为代表,适合河谷的特点,擅长使用清解药物治疗温热病。以后历代,尤其是五达赖和十三达赖时期,医学家对《四部医典》做了多次修改,各学派根据自己的理解,还配了许多插图。1892年以吴登坚·旦增加措和班旦平措等人对《四部经典》进行词句补充和文法修改后成为“药王山版本”,现保存在的拉萨藏医院。一直到今天,《四部医典》仍然是学习藏医的必读经典著作。人民卫生出版社于1983 年出版了李永年先生翻译的中文版《四部医典》。

                       

《四部医典》有关于人体解剖和生理功能的详细记载。对于五脏六腑、肌肉和脉络的解剖位置和数目,以及人体解剖图都有说明。另外,还提出在胚胎发育过程中,胚胎要经历鱼期(水生脊椎动物)、龟期(爬行动物)及猪期(哺乳类动物),体现动物进化过程的几个阶段,最终38周期分娩。这些发现要早于西方胚胎学对胎儿发育的认识和描述。藏医还明确地记载了连接人体各个器官的基本结构:“黑脉”(血管)和“白脉”(神经)。黑脉还分为有搏动的“玛脉”(动脉)和不搏动的“江玛脉”(静脉)两种。藏医的这些认识要优于同时期的中医对人体解剖的认识。同中医所讲的“医药不分”一样,藏医藏药也从不分家,《四部医典》不但论述了藏医的理论和临床诊治,还用大量的篇幅讨论藏药药理、方剂和药物的炮制。

藏医非常重视药物的加工与炮制,这一过程对提高疗效和减少毒性至关重要。李晓林在《雪域愿望树》中介绍了制作名贵藏药“佐台”的神奇历史。佐台有强身健体的作用,是多种著名藏药处方中必不可少的配药。佐台配方含有黄金、白银、紫铜、珊瑚、玛瑙、珍珠、水银等名贵药材,其中水银就要经过几十个昼夜连续不停地加工以去毒,各道工序都至关重要,性命攸关。佐台最早由印度传入西藏,尽管史书上有些记载,但由于制作方法复杂及过程神秘,历史上只有少数活佛和高僧掌握制作的技巧,到文革以后,佐台在西藏几乎绝迹。70年代后,拉萨藏医院组织藏医专家重炼佐台,历经千辛终于取得成功,并于1988年获得了中国专利。

初次接触到神秘的藏医,我马上感到,尽管我有多年学习西医、中医、现代科学的背景,要想在短时间内对深奥的藏医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绝非易事,原因是我对藏族的文化了解的太少了。

 

隔山望海,雾里看花

 

对于藏医药的介绍和研究,海外早有专著发表,如于1973年出版的布昂所著的《西藏医疗艺术》和昆藏的《用原文说明的西藏医学》,以及阿芬等所著的《东方医学》。在美国近年来也召开过几次藏医药学术会议,但由于种种原因,在美国很少见到直接从西藏来的藏医医生和学者参加会议,所以这些会议的权威性自然受到质疑。我也参加过在美国的藏医药会议,因语言等方面的限制,听了介绍后还是感到一知半解,不得要领。中国有关部门对海外藏医药的研究不以为然,认为那是“隔山望海,雾里看花”(2000国藏医药学术会议总结,中国民族医药学会)。为此,19868月于拉萨召开了第一次振兴藏医大会后,中国又于2000年在拉萨召开了“国际藏医药学术会议”。据报道,会议有640人参加,其中有国外学者23人,台湾25人,香港6人参加,听说并不是所有境外申请人士都获得了“进藏许可”。我翻阅了一些会议资料,发现竟有几十家官方新闻媒体报道了这次大会,印象是宣传大于学术,藏药可能就是在那次国际大会后在中国内地更红火起来的。

飞过千山万水,穿过层层迷雾,这次我有幸来到西藏,亲身考察藏医药,希望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最先参观的是西藏藏医学院的门诊部,诊室里设置的很简单,一位身穿白大衣的藏族医生正在给患者“诊脉”。藏医诊脉与中医不同,患者前臂略微抬起,手心朝上,医生三个手指搭在患者的动脉上,很像中医诊脉的“寸、关、尺”三部诊法。据说,藏医诊脉有冲、甘、恰之分,患病时脉象有浮、沉、洪、细、大、小、滑、涩、满、实、空、迟、数、长、短、缓、紧、弱、粗、硬、柔、促、扁、间歇、慢等二十多种。医生还要患者伸出舌头,仔细观察舌型、颜色、舌苔。处方写在藏文和汉文双语的处方上,然后由患者去药房取药。藏药房里有上百种“半成药”,每个半成药都是由几味或几十味药物组成的黑灰色小药丸。藏医开的每个处方有多种半成药,患者将各种药丸混合熔化后服用。因此,每个药方最后可能不仅仅是包含几种,而是几十种甚至上百种药,当然,会有一些重复药物。由于各种药丸都是预先制成的,看起来大小颜色雷同,所以外观无明显特征,质量难以认定。主人向我们介绍,这种藏药处方的特点是用药灵活,可根据每个病人的症状配置特异的处方,另一个特点是成本低,广大民众可以负担的起。他们还说,保持传统藏药方剂和低廉的价格是我们老院长如才郎十分强调的原则。

    藏医学院门诊部还设有治疗糖尿病、胆石症、多血症的专科,据说,藏医药治疗萎缩性胃炎、肝炎等病的疗效也不错。另外,历史上藏医药在治疗外伤和外科疾病方面也很发达。我在西藏藏医院、博物馆、布达拉宫及北京藏医院都见到了许多种样式各异的外科用的金属工具,其形状和种类不亚于现代外科手术器械,只是,年代已久,即使藏医药学专家也说不清大多数工具的用途。

 

   现在的西藏藏医学院建于1989年,正名为药王山藏医学院。在学院成立之前,藏医大学生只是来自少数大学设有的藏医专业。西藏藏医学院位于布达拉宫东北侧,学院正门主楼前树立着藏医创始人玉妥宁玛·云贡布(公元708-833年)白色塑像,侧面是一个新建的港人捐建的“逸夫搂”,更大的附属医院正在建设中。学院图书馆有传统医药典籍2100多卷。院长告诉我在数百名教职员工和学生中,藏族占95%以上,汉族在他们那里是真正的少数民族。学院一切教学和教材都是藏文。“我们不主张草率地将藏医药文献都翻成汉语,现在流行的一些翻译的藏医药古籍有很多错误。”院长还痛心地说:“有一半以上的藏医药文献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毁坏了”。我问到:“是汉族还是藏族的红卫兵?”,他的回答出乎意料:“是藏族红卫兵。”可见三十几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并没有民族界限。                    

 

    藏医学院的一个重要经济支柱是学院的藏药厂,厂长丁泽洪是一位进藏工作了数十年的“南方人”,可从他黑里透红的脸膛里我们看不到一点江南才子的文雅,所以我们最初都以为他也是藏族。他领导的藏药厂生产24种有批准文号的藏药“经方”,年产值2000多万元人民币,工厂现在正在进行现代医药工业的GMP技术改造,争取将来达到产值过亿。在西藏的很多单位我们都见到过像丁厂长这样“乡音未改鬓毛衰”的西藏建设者。对于这些敬业的汉族西藏建设者,当地的藏族干部也经常不经意地流露出感激之情。一次在餐桌上,酒过三巡,来院长“吐了真言”,他讲:“早年援藏的汉族干部,廉洁奉公,每个人我都敢用脑袋来担保,但是现在我自己都不敢用脑袋担保我自己。”藏族人民,由于宗教和民族文化等原因,非常知恩图报,比如,唐代远从内地嫁西藏的文成公主被供为神,她为藏族带来了医药等汉族文化,被人们永远铭记。据说,很多藏民家中至今还挂着毛泽东和邓小平的画像,我的确在商店里见到很多中国领导人的画像和肖像,这大概不是偶然。

藏药种类繁多又有明显的高原特色,人们出于简单的设想:能够生存在海拔四千多米高原上的动植物,能帮助高原人民繁衍昌盛千年的藏药,一定不同寻常,历史记载证实确实如此。17世纪的德斯·桑杰加措主持绘制的79幅《四部医典》彩色挂图,六幅为药物彩色挂图,共计收载药物775种,所绘药物色彩鲜明,形象真实。《晶珠本草》是藏药本草的一部巨著,共收载药物2294样,共有1176种。书中对每一种植物的形态、特征、别名、性、味、产地、生长环境、效用以及用法等方面,均作了全面、详细的记述。西藏可利用的药用植物就有一千多种。并盛产名贵药材天麻、冬虫夏草、麝香、熊胆、贝母、三七、羚羊角等。有许多药物还是青藏高原的特产。例如,能预防高原反应和抗老化的红景天;能解除癌症疼痛,治疗瘟疫和炭疽病的喜马拉雅东莨菪;能补益脾肾,治肾炎水肿病的喜马拉雅紫茉莉;有和胃疏肝功能,治溃疡病、肝炎的唐古特青蓝;具有祛风清热、止咳化痰功能的螃蟹甲;以及喜马拉雅雪莲、高山龙胆等。青稞中因含有很高的葡聚糖,被认为具有防治糖尿病和降血脂的作用,正被开发成功能保健食品,红景天罐装饮料也天天出现在我们西藏之行的饭桌上。

这次进藏还纠正了我的一个对藏红花的误解。我过去一直以为,藏红花产于西藏,其实不然,藏红花又称西红花,是草药红花中的上品,原产于西班牙、法国、荷兰、印度、伊朗等国,因早年由西藏入境,故称藏红花或番红花,现在很多地方都产。

藏医药数千年来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在采药、种药、配制、处方及医学理论等方面都独具特色。藏药的剂型可分为汤剂、散剂、丸剂、药露、酥油药丸、药膏、药酒等,常用于临床治疗疾病的成药有三百多种。藏药既有内服药,又有外治法,常用的配方用药少则仅二三味,多则可达上百味。例如,七十味珍珠丸有70味药物,常觉漆木解毒多达130味药物。

除了草药和矿物药,西藏的很多动物资源也是传统的藏药,当地的一个笑话讲,“牦牛不光浑身都是宝,而且牦牛吃的是‘冬虫夏草’,挤的是‘太太口服液’,拉的是‘丹参滴丸’”。

 

(作者为中、西医师,博士)

 

 

 

 

 

 

 

走近藏医

(下)

 

图文/李永明

 

提要:入藏难,难得到西藏,中国内地很多人把进藏看得比出国还难。其实,现在西藏正发展旅游业,对全世界开放,交通也算方便,从美国到西藏并不难。作者从西藏之行中深深感受到了高原的美丽、藏民的纯朴和藏医药的深奥,此文仅仅是对藏医药的粗浅介绍。

 

东方医学,同源异流

 

尽管我在进藏前阅读了一些有关藏医药的文献,又到实地考察了藏医药,但由于时间较短和文化及语言的距离,对藏医药的认识还是“雾里看花”和似懂非懂。人们都习惯用自己已有的知识去认识和解释新的知识,如果二者矛盾就会不理解和困惑。我记得当年在中医学院开始学习中医时就感到了这种困惑,因为中医同我以前学过的数理化和生物学毫不相干。经过数年对中西医的学习、研究和临床实践,总算对中医有了一些领悟,而今朝发现我的中医知识对理解藏医的理论和知识具有一定的帮助。对于有中医药背景的人,如果将藏医同中医做一个比较,就会发现藏医同中医一样有一套完整的理论和实践知识,在各方面都同中医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

                 

藏医医院很受藏民的喜爱

 

此图表比较了藏医同中医在历史、理论、病因、药物、药性、治法、方剂、针灸、诊法等方面的异同。

 

 

 

藏医同中医的比较

 

 

藏医

中医

历史

1500-2000

2000-3000

理论

疾病三因素:龙案(气、风)、巴(火)、培根(土、水、粘液)

两大类型:寒证、热证

阴阳、五行学说;八纲辩证:表证和里证、寒证和热证、虚证和实证

两大类型:阴证、阳证

生命物质

七大物质:饮食精微、血、肉、脂肪、骨、骨髓、精

五大物质:气、血、精、液、神

排泄物

大、小便、汗

大、小便、汗

药性

八性:轻、重、润、糙、锐、钝、凉、热

六味:甘、酸、苦、辛、咸、涩

四气:寒、热、温、凉

五味:辛、甘、酸、苦、咸

药物

藏药达2294(晶珠本草),常用300多种,其中植物类200余种(70%), 动物类40余种(12%),矿物类40余种(14%

中药5767味,4773植物药,740味动物药,82味矿物药 (中药大辞典),常用药509种(中国药典)

处方

很少使有单方,许多药方配药都在25种以上,有的达百余种药。

复方多于单方,多数药方配药都在10-20种,超过25味药的处方很少。

剂型

汤剂、散剂、丸剂、药露、酥油药丸、药膏、药酒等,以丸散汤剂为主

汤剂、丸剂、散剂、膏剂、丹剂,以汤药水煎剂最常用

针灸

许多穴位与中医针灸的穴位几乎完全相同,藏医常用火

十四条主要经脉,三百余个穴位,针刺和艾灸经常并用

诊法

问诊、望诊、触诊、尿诊

望诊、闻诊、问诊、切诊


 

 

藏医同中医同属于古老的传统医学,虽然各自有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背景,但所面对的人体结构和疾病种类是大相径同的经比较可以看出,传统藏医在医学理论、病因病机、用药组方等方面和中医有许多共同之处。同中医一样,藏医也认为医药不可分家,将藏药单独拿出来研究显然是近代的事了。

藏医同中医各方面惊人的相似决不是偶然的,当年文公主进藏时带来了大量的中医书籍和药材和中医师,很多著名的藏医将中医书籍翻译成藏文,还有很多人曾到内地专门学习过中医药。藏医引进中医药,促进了藏汉医学的融合,也加速了藏医药的发展。

由于地域、文化及宗教等因素,藏医还从古代印度医学中吸取了大量的精华。如把现代藏医学同现代传统印度医学(Ayurveda)做一比较,将会发现藏医仍然有很多印度医学的痕迹。比如,藏医同印度医学一样除了重视脉诊和舌诊以外,还非常重视“尿诊”。藏药方剂一般药味较多,每味药量很小,许多著名经典方剂含药味达百味以上,这一点同印度医药非常相似。另外,同藏医药一样,印度传统药也含有很多重金属,尤其是很多成药中含有金属汞的化合物,经常受到西方药品和食品检验部门的攻击。藏医药和印度医药同样,十分讲究炮制,很多有毒的药物经过传统方法炮制后,毒性减低,疗效增加,尽管千年来使用下来安全有效,但食品中含有过量的汞类等重金属是现代西方社会决不可能接受的。

除了医学理论和药物外,藏医在治疗方法上也同中医疗法很相似。如藏医有诸多外治方法,包括:(1)擦身、按摩;(2法:火艾灸两种;(3)拔罐法:火罐和牛角罐;(4)外敷法:热敷和冷敷;(5)药物外治法:药法,药水浴,药物擦身;(6)穿刺法;(7)放血疗法。这些藏医外治方法不仅同中医疗法雷同,而且很多已成为民间疗法在各民族家庭中广泛使用。

同古希腊等传统医学一样,藏医十分重视医德,《玉妥.云登贡布传》中说:“把六方俗世的众生,视为自己的父母”,“爱护他人胜于爱护自己,不论是敌人还是朋友,不加敌视”,“医生不应在没有进行适当的诊断时,就猜测是什么病,只有在诊断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才向病人透露疾病的情况,应该告诉病人他是否能复之。”《藏医学.誓约》说:“正在接受医药训练的人,对自己的老师应当给予极大的关心,把他当成一个神来看待,与同学必须保持良好的关系,互相友爱、互相尊重、互相关心。”

中国医学、印度医学、藏医学是闻名全世界的三大东方传统医学,三种医学同源各异,都有着深厚的东方哲学根基,建立在整体和自然的基础上。三种医学在历史上相互交流,互相渗透,是传统医学发展的必然规律。这种交流和融合在藏医上体现的最为明显,发展到今天的藏医药,既保持了鲜明的西藏文化的特色,又吸取了其他文化的精华。

 

未到西藏之前,我猜想藏族能多年来很好地保持自己的传统文化,一定是比较保守,不受其他文化的影响,而我见到的事实却非这样。例如,在达赖喇嘛当年住的罗布林卡(新宫)的卧室里,我看到了当年印度总统赠送的弹簧床、英国首相送的收音机。在西藏博物馆里,我见到毛泽东当年写给达赖喇嘛的信,末尾还提到“随信附上牛奶分离机两部,扩音机壹部,两用收音机壹台。” 在布达拉宫的顶层,我看到一位年轻的喇嘛在打手机。最先进的要算大昭寺的门票了,付了七十元人民币后(相当九美元,但香客免费),守门的喇嘛给了我一张长方形的“电子门票”,我仔细看来,原来门票是一张小CD,内装有介绍大昭寺和西藏的资料和图片,可用电脑阅读,十分精美,这种高科技门票我在美国也还没见过。由此可见,藏族并不拒绝接受其他文化和科学技术,藏医在过去几千年里不断吸取其他东方传统医学的精华来发展和完善自己更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现代藏医何处去?

 

尽管藏医药在西藏仍然广泛使用,每个县都有“藏医医院”,在北京近年来又由政府出资高达上亿元人民币建立了“北京藏医医院”,但当今西藏医疗服务系统已经是现代西医为主导。我还记得若干年前在大陆医院工作时的耳闻目睹,内地每年要派大批的西医医生去“援藏”,由于高原条件艰苦,赴藏工作一年回来的医生还可以升一级工资,内地的很多西医医学院还设有藏族学生班,学生毕业后回藏工作。西医的迅速普及极大地提高了当地人民的健康水平,但客观上冲击了传统的医疗系统。这一点,藏医同中医所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如何在现代西医快速和高度发展的今天保持传统民族医学的功能和特色,怎样在社会和患者需求都发生重大变化后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藏医能否走出民族和文化的圈子,为其他民族服务而成为世界医药卫生体系的一部分。

藏医药历史渊源,博大精深,在现代西医药发达的今天,不但仍然在藏族集中的地区起到初级保健的作用,而且对广大东西方人士具有特别的吸引力。振兴和发展藏医药是弘扬藏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有益于人类的健康保健,亦符合现代市场经济规律。

近年来,中国政府对藏药的发展极为重视,几十种藏药已被列入国家药典,近百种藏成药有了部颁标准,还有十几种藏药被列为保护品种和新药品种。从中央到地方还有很多特殊“政策”鼓励藏医药的发展。这些措施无疑是想用行政的方法保护藏药和推广藏药。

 

    根据中医药学、印度医学、非洲医学、西方草药医学、印地安医学等传统民族医学在美国发展的历史、现状和经验,我个人认为要达到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普及藏医药,需要经历长期和漫长的过程,要让其他族裔人群全面地接受藏医的理论和疗法是不现实的,但要做到将数个确实有效的藏药产品推向全中国和世界则是在短期内可能做到的。

 

所以,要尽快普及藏医药就要“忍痛割爱”打破传统的医药不分的观念,首先发展和普及藏药。在西藏短暂的考察后,结合多年来了解的关于美国补充替代医学和中医药的情况,我斗胆给藏药的现代发展开了几个处方:(1)组建有藏医、中医、印度医学、西医、药学、制药、市场、金融等各专家参加的“藏医药发展专家咨询委员会”;(2)设定不同阶段藏医药发展计划和具体目标:实现将 5-10藏药产品推入全中国市场,将1-3藏药产品打入国际市场;(3)科学宣传和介绍藏医药,提高藏医药的知名度,强调“民族特色”、“高原特色”;(4)学习和吸取中医学药和印度医药的在西方发展的经验和教训;(5)藏药学术和应用研究要并重,要引进各行业人才,吸引研究机构和企业参与藏药研究;(6)进一步挖掘藏医药的经验方、秘方、历史医药文献,选出最有现代开发潜力的藏药方,开发新产品;(7)充分利用国际基金和科技力量,直接或联合申请有关国际基金的资助;(8)藏药的研究和产品要同国际标准接轨,对出口药品一定要彻底解决重金属和有毒药成分的问题,避免后患;(9)初期开发藏药产品应以低毒性药物和营养补充剂为主,小方和单味药为主,外用药材(如藏药浴等)等风险小的产品可重点开发;(10)要注意到藏医药使用的区域性,西藏、内地、国际三个区域对藏药产品的需求、标准和法规大不相同。

我一直认为事物的发展都有其自然规律,人为干预的影响是有限的。藏医药延续了几千年必定有其存在的道理和价值,绝不会在一代人手中轻易消逝,过分的担忧也没有必要。如果藏医药适合现代社会的需要,能帮助人们解决健康问题,她必定会再现辉煌,如果她没有实用价值,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也不可能因其文化特色或政府的支持变得生命长青。而人为干预能起到的作用仅是加速或减缓事物的自然发展过程,所谓“处方”(建议)能起到的最大作用也不过仅此而已。

    从纽约到拉萨,我绕过了半个地球去看藏医藏药,并尽力用我已有的中西医学和生命科学知识去理解藏医,但直到我要离去,我仍然觉得离藏医很远。

 

(作者为中、西医师,博士)

 

 

注明:到西藏旅游如持中国大陆护照不用任何签证。如持非中国护照,在获得赴中国入境签证后,可到中国旅行社索取“入藏批准函”,批准函手续很简单,可通过传真或E-mail办理。非中国籍政府官员、外交官以及记者进藏,需通过中国领事馆办理特别签证。详情可查:http://www.tibettour.net.cn